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汶川十年】作家阿来眼中的汶川震后十年

2018-05-14 09:32:06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张知依


  有人认为西藏就应该活在过去,这太霸道

  “我无意用这部小说提供一幅文化风情画,这部小说也不是旧乡村的一曲挽歌。”阿来在后记中写道。他觉得,对于有些读者和批评家而言,“但凡关涉少数民族生活的书写,至多提供了一个文化多样性的样本,只有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意义。”阿来认为,只有充分认识到这些非汉族的人民的生活现实也是中国的普遍现实,他们的未来与发展也是中国的未来与发展的一部分,才是现代意义上真正的“天下观”。

  此前,阿来和一位媒体记者有过一些争论。那位记者从美国顶级大学人类学专业毕业,阿来则直接否定了人类学,“很多人类学家希望找到一个稳定不变的聚落,比如研究亚马逊热带雨林里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里人的成长,有的人类学家跟踪研究二十多年,这样的精神当然值得肯定,可关键是他们希望这个村子永远是这样,不发展不改变,不就是把当地的人放到一个活的博物馆里吗?”

  “一些人凭空想象,把西藏描绘成一个天堂。他们认为西藏就应该活在过去,千百年不变,维持简单的、清苦的生活,不能开发,不能兴建城市,不能发展工业、商业,不能搞旅游业、服务业,任何变化都是对西藏的破坏,破坏了他们心中的天堂。我觉得这种观念太霸道。”多年前阿来接受采访的时候就这样说,“藏区百姓有电视、汽车、冰箱、洗衣机可以用的时候,难道应该让藏族百姓永远刀耕火种,住帐篷、骑马、打猎、放牧,让外面的游览者观看,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和期待,保持所谓的‘圣洁’?藏族人凭什么天生应该骑在马上,靠放马养牛羊住帐篷给你们游客看?”

  在阿来眼中,藏区乡村发展的关键有两点:第一是村民能否真的从发展中分享利益,改善民生。第二是改革发展的思路如何贯彻和实践。“应该采用聪明的方法来进行教育,村民需要慢慢地理解为什么要变化,政府或相关人士可以和村民一起面对外界的变化,研究出一套适合当地的发展思路。”阿来讲了一个在西藏流传的笑话:城市里突然有了红绿灯,但是藏民不认识红绿灯,依旧按照自己的方式过路口。执勤的警察就说,你眼睛瞎了吗?闯红灯的藏民不懂,我怎么眼睛瞎了?警察说,这里有灯你没看见吗?这个藏民就说,你们眼睛才瞎了,白天你点什么灯。阿来说:“你得让他接受新生事物,你建了高楼大厦,建了红绿灯,有没有给他们开过培训课,教他们怎么过红绿灯?”

  他很欣赏晏阳初、梁漱溟等知识分子进行的乡村建设实验,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他读了很多次,不仅仅是为了写作而读,“当时的村庄面临的时代困境,也是手工桑蚕作坊面对机械化大生产没有竞争力,费孝通不仅做了研究,还和学生一起帮助他们改进技术,亲身实践。”

  城市反哺乡村的时代开始到来

  《机村史诗》的故事截止在上世纪90年代,那时候城市仍在先富起来的路上努力,“三农问题”是前沿问题;阿来起笔写下《空山》的2004年,城市化背景之下农村劳力的迁徙已经引发社会关注,部分人也渐渐意识到,乡村为中国城市发展所作出的牺牲;而当《空山》系列更名为《机村史诗》、筹备出版的2017年,阿来在撰写新后记之前的两个小时,走在一个正式宣布脱贫的村子里,身上带着养鸡合作社的饲养场的味道,带着公司加农户的蔬菜大棚里圣女果的味道。

  “乡村为城市发展牺牲自己的时代正在过去,城市反哺乡村的时代开始到来。”阿来说,这十几年,他看到国家拿出钱来关注农村问题,包括基础设施的兴建、农村房屋的改造, “农民开始有了初步的养老医疗保险,虽然不能和城市人有同样的水准,但到底是个开始。”他也看到村民的自我救赎,“过去不管不顾地伐木挣钱,渐渐大家也意识到,我们发疯似的把树砍光,将来的子孙怎么办,随后大家开始重新保护森林。”

  阿来欣慰地感到,《机村史诗》的终点,可以说是一些新故事的起点。但不可忽视的是,中国城乡之间仍有巨大差距,“往北京上海的市中心一站,纽约巴黎就是这个样子,但出城二十里,差距马上就显现出来。”

  如果到发达国家访问交流,阿来都会要求去乡下看一看,“在美国的弗吉尼亚州、印第安纳州的乡村咖啡馆坐一会儿,除了这里的人开的是皮卡以外,不会觉得这些人是农民。”在日本长野,他看到有大巴改造的流动图书馆每周固定到村子里,为农民运送上一周他们预订的书。“中国乡村在基础设施、产业水平和精神面貌上都要有所发展。”

  这也是阿来带着发展的眼光,带着新的问题意识来写《机村史诗》的意义。“后来我才发现,《尘埃落定》写的是上世纪前50年的旧制度的消亡,毁灭好写、消逝好写,但是上世纪后50年的发展,新的东西的成长,新的人新的制度是不容易写的。”

  他不希望人们关注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已经落定的尘埃里,但偶尔也会事与愿违。当红节目《朗读者》第二季又找到阿来,请他读书,他想从《机村史诗》里挑一段读,或者哪怕读一点别人的作品也好。遗憾的是,节目组又让他读了《尘埃落定》的节选。“一个作家如果指着一个作品活一辈子,这不会有点悲哀吗?”阿来感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