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西藏阿里:千山之巅,信仰之巅

2019-01-16 11:10:22   来源:半月谈   作者:段芝璞 张京品 张宸


  大约距今5500万年前,青藏高原的第一座高大山脉冈底斯山脉,隆升到4500米。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冈底斯山脉、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等山川汇聚处,隆起了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西藏阿里。

  这里人迹罕至,笼罩在它身上的神秘挥之不去,人们在敬畏之余,又平添几分向往。这里自然景观瑰丽独特,低到道路尽头的云彩和自由驰骋的高原精灵,构成驴友心中的终极信仰。这里是“世界屋脊的屋脊”,是“千山之巅、万川之源”,坚守的人们以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克服恶劣自然条件带来的重重困难。

  顽强生存的信仰

  生命在阿里很脆弱,脆弱到很多地方连树都种不活,各种生命与恶劣气候斗争,仅生存便已十分不易;生命在阿里也很顽强,顽强到虽然含氧量不足平原的50%,但在数千年前,这里的人单凭自己的智慧,便建起影响深远的象雄文明。

  尽管当地人自嘲,“风吹石头跑,夏天穿棉袄,氧气吃不饱,天上无飞鸟”,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始终以非常谦卑的态度和辛勤的劳作,试图从大自然的手中,获取并不慷慨的生活馈赠。据《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松赞干布胞妹赛玛噶嫁给象雄王李迷夏当王妃后,给前来探望的使臣唱了一首歌,“我下嫁的地方,从外看是险峻山崖,从里看是黄金宝石,却没有边际……”听起来遍地黄金宝石的阿里,年均降水量只有75毫米左右。

  凭着不服输的精神,当地通过找农户调研,找专家分析水质和土壤,集成了国内先进的农业技术,针对特殊气候特点建起智能温室,硬是种出了30多种蔬菜和水果。在噶尔县生态农业产业园里,如果不是看到大棚外的工作人员脚步快些就喘气,人们很难分辨这里与内地蔬菜基地的区别:智能温室里采用无土栽培技术培育的蔬菜青翠欲滴。

  普兰县巴嘎乡岗莎村是“神山”冈仁波齐脚下的小村落,也是通往“神山”的必经之路。很多游客走到此地,体力不支,需租用牲畜驮运物资。敏锐而勤劳的当地人抓住这一机会,自发组织利用牦牛提供运送物资的服务。最初每年接待零散的几十名转山香客,到2017年接待10多万名香客和游客;最早雇一头牦牛每天20元,现在每天240元;刚开始仅提供运输,到现在提供吃、住、行、游、购等一条龙服务。小村庄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除了人,在阿里极其恶劣自然气候中存活下来的其他生灵同样顽强。在“圣湖”玛旁雍错旁,随处可见的海鸥悠闲地吃着游客撒下来的食物。严酷的自然环境,似乎成了人与其他精灵共通的神秘媒介,消除了地位高低、物种贵贱带来的人为沟壑。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待生命的态度,既庄重又淡然,既敬畏又随意。敬畏生命时,牧民们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祈求天地,过上更好生活。在措勤县扎日南木错附近,一座天然的土山,受岁月的风吹雨打后,外形极像男女生殖器,被附近的群众称为“阴阳山”,甚至有人不远千里来求子。

  而生命逝去时,牧民们又可以做到风轻云淡,不为任何情绪笼罩。很多年前,外地一游客不小心开车撞死了一个牧民的孩子,孩子的爸爸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将这名游客邀请到帐篷中,喝了碗酥油茶,安慰他不要过于自责。

  或许,天地间的辽阔馈赠了牧民最宽广的胸怀;最原始纯粹的游牧生活方式,让这里的人有最简单也最深邃的生命价值观。

  探索未知的信仰

  人类对未知的探索从未停歇,在阿里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秘密等待解答。

  藏族先民象雄部落在阿里创造了辉煌的象雄文明,西藏原始宗教苯教也在此生根发芽。据少量汉文和藏文典籍记载,象雄王国至少在3800年前开始形成,在公元7世纪前达到鼎盛。史料记载,9世纪中叶,吐蕃王朝崩溃,部分王室后人逃往阿里,其中德祖衮在10世纪前后建立古格王朝。至今,阿里札达县境内仍存有古格王朝时期的宫殿和寺庙遗迹。

  与楼兰古国一样,拥有成熟、灿烂文化的古格王朝,似乎是一夜间突然彻底消失的,并且没有留下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尽管中外许多考古学家都在此做过详细考察,但至今没有提出一个学界公认的原因。从现有的史料分析,战争造成的屠杀和掠夺并不足以毁灭古格文明,沙化论、天灾论、瘟疫论,似乎都不足令其彻底消失。

  当下的古格王朝遗址,附近沙漠化严重。漫步在遗址脚下,按照当地人的指点,依稀还能想象当年漫山遍野宫殿和寺院的盛景,但史料记载的当年能养活10万之众的绿洲,无论如何也难以猜测。

  与古格王朝消失原因一样神秘的,还有浩瀚的星空。阿里这片土地上,古老文明与现代科技碰撞出了奇异火花。

  与古格王朝遗址相距200余公里处,就是中科院国家天文台阿里观测站。观测站的区域观测条件,可与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夏威夷莫纳克亚山和智利阿塔卡马沙漠两大天文台址相媲美。

  “阿里的荒山上寸草不生,可是对空间与天文观测来说却是最肥沃的土壤,因为距离浩瀚星河实在太近了。”阿里天文台台长周云贺感叹。在这里,你可以观赏璀璨的银河,清晰地看到猎户座、天蝎座等,还可以很容易地捕捉到划过天际的流星,体验“星垂平野阔”的意境。

  很多在城市饱受光污染困扰的都市游客,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只为一睹星空之美。在指星笔指点下,眼中的牛郎织女星座,隔着银河显得那样清晰,一如小时候躺在奶奶怀里听着传说的惬意。

  西藏天文历算认为,天体的运行与世间的万物有着十分隐秘的联系,通过观测星体,就能揭示出其中的关系。如今,阿里天文台已部署原初引力波探测实验站、量子卫星地面接收站等科技前沿项目,有望听到宇宙诞生“初啼”,揭开星空乃至宇宙的神秘面纱。

  对未知的持续探索,或许终有一日能带来科技的加速进化。

  磨炼修心的信仰

  阿里普兰县城,海拔不到4000米,来自孟加拉湾的海洋季风空气让这里形成了宜人的高原小气候,境内的“神山”冈仁波齐和“圣湖”玛旁雍错,更是让这里平添几分神秘。

  源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西藏有神化高山和河流的传统,神山、圣湖堪称其中之最。冈仁波齐藏语意为“宝贝雪山”,海拔6656米,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有“神山之王”的美誉,被藏传佛教、印度教、耆那教和西藏原始宗教苯教公认为“宇宙中心”,每年都吸引大量海内外游客和当地信教群众前来朝拜。

  以顺时针方向,沿冈仁波齐山脚下道路徒步绕行,即为转山。相传,围绕冈仁波齐转一圈,可以洗净一生罪孽。每逢藏历马年,是朝拜神山、圣湖的高峰。信众们认为,在马年转山,一圈相当于其他年份转13圈。

  8年前,阿里昆莎机场验证试飞成功,开创了我国民航高原飞行的新纪录,从拉萨到阿里的时间,从两天大幅缩短到两个小时。

  但对朝圣者而言,转山不只是简单的徒步,更是修心的过程,只有在漫长的生理磨炼中,才能聆听内心的真实声音。他们放弃飞机的便捷,沿着公路三步一磕长头,一旦决定,风雪再大、路途再险都不能阻挡其前进脚步。他们带着糌粑、干肉等给养,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心中圣地,不但要克服极度疲惫,还要忍受随时可至的风雪,真可谓是历尽千辛万苦。

  冈仁波齐东南约20公里处是被尊称为“圣湖”的玛旁雍错,海拔4588米。之所以被称为圣湖,是因为它的水源于神山融化的冰雪,被信众视为佛祖赐给人间的甘露。相传,唐朝高僧玄奘大师曾将玛旁雍错描绘为王母的“瑶池”。不少前来朝拜的信众,用器皿将湖水带回住处,每次仅分享给最亲近人一瓶盖,即被视为最大慷慨。

  与圣湖隔路相对的,就是“鬼湖”拉昂错。如果从天空上看,两个湖的形状刚好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这恰似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阴阳二极。普兰县旅发委相关负责人说,尽管科学研究表明两个湖一是淡水湖,一是咸水湖,但很多群众仍笃信,两湖湖底相通。

  无私坚守的信仰

  藏族群众并没有清明节扫墓的传统,但在位于阿里地区狮泉河镇的烈士陵园里,一到清明节,很多干部群众会自发地来此,祭奠为阿里和平解放和建设立下不朽功绩的各族烈士们。

  从西藏和平解放至今的60余年间,很多内地大学生、干部、企业家和官兵,奔向雪域高原,为建设新西藏“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在他们之中,最有名的当属先遣连总指挥李狄三和援藏干部代表孔繁森。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主席发出“解放西藏”号召,中央决定从西康、云南、青海和新疆四个方向往西藏进军。1950年8月1日,新疆军区派出由汉、藏、回、蒙古、锡伯等7个民族136人组成的先遣连,在总指挥兼党代表李狄三的带领下,从新疆出发,向阿里高原进军。先遣连的官兵们在没有地图、没有向导、没有道路的情况下,孤军徒步2000多公里,横跨海拔6000多米的昆仑山和冈底斯山,以牺牲63名官兵的沉重代价为后续部队探路除障,并与后续部队一起解放了阿里全境。

  进藏途中有多苦?先遣连进藏纪录片里的一个故事让人记忆深刻:在翻越雪山时,所有人都困极了,倒头就睡,率先醒来的老兵怎么叫其他人都叫不醒,随时有冻成冰雕的危险。怎么办?打枪的声音都叫不醒大家,情急之下,老兵扔了颗手榴弹,才把人唤醒。李狄三就是在进藏途中以身殉职。毛泽东主席听了先遣连的事迹后,连说了三声“盖世英雄”。

  后来,阿里军民在狮泉河镇修建了烈士陵园,将先遣连烈士遗骨搬迁到陵园安葬。每年清明节,都要举行大型公祭扫墓活动。仿佛是呼应,每年七八月份,墓地周围遍地盛开格桑花,似乎在为烈士献上最美的祭奠。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视名利安危淡似狮泉河水;二离桑梓独恋雪域,置民族团结重如冈底斯山。”这副挽联,是孔繁森的真实写照。以他为代表的内地援藏、进藏干部,在严酷的环境里,为建设西藏付出了巨大代价,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虽然取暖、用电、供氧等条件可以改善,但高海拔带来的低气压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因为发展相对落后,交通成本高,干部职工的生活质量和内地存在明显差距。恶劣的高原环境,繁重的工作任务,偏远落后的工作环境,导致阿里时有干部猝死事件发生。

  日土县泉水湖公安一级检查站海拔5200米,常年有5级以上大风。在冬天,生活给养还没送到站里就结成了冰块,彻夜难眠、胃病、腹泻几乎是每一名干警的工作生活常态。到了冬季,一些乡村大雪封山,坚守的干部多日吃不到新鲜蔬菜也是常事。有些高海拔县,到了冬天水管爆裂,县里干部只能跑到几十米外的地方使用旱厕。

  为什么不离开阿里?每一个被问到这个问题的人,都有些拘谨,组织不出一句像样的话。但他们在极度缺氧状态下,仍咧着发紫嘴唇露出的笑容,给出了最真的回答。他们的笑容,承载着为国守边的担当与奉献。他们在连树木都难以存活的生命禁区,生长成屹立雪山之巅的精神森林;他们继承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的“老西藏精神”,将“与海拔比高度、与草原比宽阔、与风沙比坚韧、与雪山比纯洁”的信仰,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