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用生命保护可可西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2017-08-31 10:02:5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陈海波 万玛加


  玩命

  秋培扎西皮肤粗糙,眼睛有神。这位三十多岁的汉子说,要在可可西里“延续一种价值”。

  可可西里主要区域在玉树州西部、治多县境内,从格尔木坐车沿着青藏公路(109国道)南下,翻过昆仑山口,可可西里进入眼帘。20多年前,杰桑·索南达杰经常这样深入可可西里。

  1992年,时任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县委副书记的杰桑·索南达杰,悲愤于可可西里盗猎盗采现象之猖獗,向上级提出并成立了治多县西部工作委员会,自己兼任西部工委书记,在可可西里开展自然资源保护工作。

  索南达杰从治多或格尔木出发,12次进出可可西里,巡山、追捕盗猎盗采者。陪伴他的是《工业矿产手册》《濒危动物名录》等书籍,以及枪声。

  “三四个人在无人区玩儿命了几年,有时候想放弃,但索书记不离开,我也不离开。”索南达杰的队员扎多后来如此总结那段日子。

  从治多县城往西北约900公里,是太阳湖。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与队员抓获了20名盗猎者,缴获7辆汽车和1800多张藏羚羊皮。在押送盗猎者至太阳湖附近时,遭到盗猎者的反抗和袭击,展开枪战,索南达杰中弹牺牲,倒下时,他右手持枪,左手拉枪栓,仍保持射击姿势。

  很多人将索南达杰视为保护可可西里的先行者,他的妹夫扎巴多杰即是其中之一。这两位亲戚兼好友,经常对酒长谈,扎巴多杰从索南达杰递过来的烈酒里,品出了他的苦闷与愤慨。

  1995年,担任玉树州人大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的扎巴多杰,主动申请“降级”去治多县任县委副书记,招募队员,重建西部工委,继续索南达杰的巡山之路,并更进一步,开始在可可西里实施封闭式管理。三年后,扎巴多杰去世。

  秋培扎西就是扎巴多杰的儿子,索南达杰的外甥。对于少年秋培扎西而言,父辈们用生命保护的可可西里到底意味着什么,他那时“一无所知”。

  12岁的秋培扎西,第一次听说可可西里这个名字,是因为舅舅索南达杰要去可可西里工作。多年后,当亲眼看到盗采者筑起的碉堡、盗猎者遗弃的藏羚羊尸骸,他才体会到可可西里这个名字带来的焦虑与不安。

  对峙,开枪,击毙。“很多人以为‘战场’只在边境,其实那时候的可可西里就是这个状态。”秋培扎西说。

  1996年,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正式成立,次年成立保护区管理机构并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此后相继设立了5个保护站,第一个保护站就是以环保卫士名字命名的索南达杰保护站。所谓的保护站,最开始就是土帐篷,一块白色帆布,两根杆子,支起来即可。目前,保护区管理局编制37人,此外还有数十人的临聘人员,这几十人要管理4.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尽管如此,可可西里保护者们在荒原中挥洒他们的野性。巡山是最基本的工作,5人或7人一组,全年不断。一次巡山通常二三十天,长的时候四五十天。这个过程充满着美丽、饥饿、寒冷、孤独、恐惧、希望、绝望、肺水肿、死亡。

  他们有时候停歇在卓乃湖畔,从帐篷里拉开一条缝,看到遍野的藏羚羊,母羊领着小羊。“看到它们就像看到亲人一样”。这是生命的美丽,这是希望。

  他们有时候被困在一个被称为鬼门关的烂泥潭,吉普车陷进泥淖寸步难行。用铁锹甚至双手挖出裹住车轮的死泥,找石头把车轮垫起,加大油门冲一把,然后又陷进去,又挖,又冲。最糟糕的一天,车子只走了20米。食物殆尽,没有通信信号,没有救星。这是绝望。

  他们有时候抓住了盗猎者,却可能更加不安。几十名盗猎者被羁押并睡在旁边,人数是他们的五六倍。他们抱着枪不敢轻易入睡,又翻出割肉吃的刀,每人一把,放在肩下,也不知多久才睡着。这是恐惧。

  巡山队员有复员军人,有师范学校、畜牧兽医学院、公安学校、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见到盗猎盗采者,玩儿命奔跑追逐。稀薄、寒冷的空气,使鼻腔中渗出血。一旦感冒,接踵而来的是肺气肿、肺水肿等致命威胁。

  现年54岁的吕长征1995年进入可可西里,是当年巡山队的司机。一次巡山中因感冒而导致肺水肿,在紧急送回格尔木医院的途中晕厥。到了医院后抢救了两天一夜,医生发出病危通知:过了12点没醒过来,准备后事。11点半,吕长征竟奇迹般地醒过来,看到跪在床边的妻子和孩子,很不解:“你们哭什么?”

  1997年进入可可西里的詹江龙,第一次巡山就是整整45天。在此后的500多次巡山中,他和队员们抓获了300多名盗猎盗采等违法人员,收缴枪支21支,藏羚羊皮3900多张。“起初确实有想过去一个工作条件更好的地方,但时间长了,在野外看到野生动物,就什么都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