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250个藏族孩子的“龙妈妈”

——记沈阳市艺术幼儿师范学校西藏班管理办公室主任龙晓凤

2014-02-10 13:14:42   来源:中国民族报   作者:王珍


  每隔一段时间,龙晓凤的“相思病”就会发作。治疗这个病的办法,就是给想念的孩子发短信。
 
  2013年10月,龙晓凤想央宗想得厉害,忍不住给她发了短信:“你最近怎么样?”央宗很快给她回复了短信,还配了照片:“我现在已回拉萨当幼师,这是我的学生。”
 
  看到央宗照顾孩子有模有样,龙晓凤很欣慰。
 
  从白山黑水到雪域高原,相隔千山万水,但从2010年以来,由于内地西藏中职班的设立,龙晓凤与四届、250个藏族学生有了3年的交集,从此“母子情深”,永不能忘。
 
  初见
 
  龙晓凤是辽宁省沈阳市艺术幼儿师范学校的一名老师。2010年,该校被教育部确定为全国西藏地区学前教育师资培养9个定点单位之一。为了办好西藏班,学校领导班子决定成立内地西藏中职班管理办公室,龙晓凤被任命为校长助理,兼西藏班管理办公室主任。
 
  2010年9月5日,龙晓凤与第一批西藏班的80名藏族孩子见面。由于是首次招生,学生大部分是往届毕业生,年龄从14岁到25岁不等,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时间紧迫,龙晓凤来不及做心理准备就走马上任了。
 
  学校把开办内地西藏中职班当做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完成,给西藏班的学生提供了最好的生活和学习条件:6层宿舍楼,最方便的二、三、四层分配给西藏班学生,还单独安装了热水器;学生在教师食堂用餐,菜谱自己写,想吃什么就写什么;任课教师均是学校业务骨干,拥有丰富的教学和管理经验。
 
  对于地域、文化、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差异,龙晓凤预想到困难会很多,但没想到会那么多。“沈阳蚊子多,藏族孩子又不杀生,宁可被蚊子咬,咬坏了找校医,把校医给忙坏了。”龙晓凤对此哭笑不得。
 
  那阵子,龙晓凤最常打的是120急救电话。“刚来的孩子想家,给家里打电话,说着说着就晕过去了。”龙晓凤吓坏了,赶紧送医院。医生告诉她,学生从高海拔、空气稀薄的西藏来到低海拔、富氧的沈阳,身体本来就不适应,加上情绪激动,很容易因过氧昏厥。
 
  这么多孩子,老打120也不是个事儿。一个医生教给龙晓凤一个土办法:用一个硬纸做成漏斗的形状,倒扣在孩子的嘴部,将呼出来的二氧化碳再吸回去,降低氧气含量,孩子就会醒过来了。龙晓凤把这个方法教给学生,叮嘱他们遇到类似状况立刻自救,不行再打120。
 
  按照规定,西藏班学生一年返乡一次,不放寒假。每个周末和寒假,龙晓凤都要格外操心,尤其是学生的“夜生活”,她看得格外紧,夜不归宿是不可逾越的红线。“来的学生都是女孩子,夜不归宿很容易出事。”
 
  龙晓凤要求,即便是周末,西藏班学生早上10点和下午4点,吃饭必须签到,督促她们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每晚就寝前,龙晓凤就在宿舍楼里溜达,学生一看到她去了,就赶紧给没回来的同学通风报信,“我去宿舍,其实不是为了抓哪个学生,大家按时就寝,就是我要达到的目的。” 
 
  在管理学生方面,龙晓凤还有自己的小技巧。2010年的平安夜,一个学生向龙晓凤报告,有几个学生说要在外面玩通宵,不回来了。龙晓凤知道后,没动声色。她买了80袋麻辣金针菇,要求学生来值班老师宿舍领,谁不来就说明她没按时归校。很快,80个学生全都回来了,无一人缺席。
 
  生病
 
  2010级学生中,有一个名叫卓玛(化名)的学生,特别喜欢跳舞。一次彩排时,由于穿得少,卓玛感冒了,在校医院治了一段时间,却不见好。
 
  龙晓凤见她咳个不停,非常担忧,嘱咐校医带她到校外的大医院去做全面检查。倔强的卓玛走到半路,却又折回来。龙晓凤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到了医院。化验结果显示只是有些贫血,没什么大碍。龙晓凤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回来赶紧给卓玛补充营养。
 
  又过了一个星期,卓玛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龙晓凤心里又犯起嘀咕。她把卓玛带到了辽宁省人民医院做了一次彻查,CT结果显示,卓玛得的是肺结核!
 
  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没想到,肺结核这种许久未见的呼吸道传染性疾病,会在西藏班学生中发生。
 
  “后来我们给2012级西藏班新生做结核菌强阳性实验,发现所有学生中,除一个学生略带阳性外,其他都是阴性。这就是说,他们就像一张白纸,是结核病易感人群。”龙晓凤说。
 
  由于结核病的传染性非常强,龙晓凤立刻带其她学生去进行排查,先后确诊9例感染者。
 
  一些学生得病后,想要回西藏治疗。当时,在全国其他地方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学校管不过来,就把学生送回去了。
 
  “送回西藏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但对孩子来说,不是最好的办法。”龙晓凤说。她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孩子们得的都是急性病,必须赶紧治疗,早治早好,来回折腾延误治疗时机;二是西藏医疗条件有限,回去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从2010年末发现第一例结核病患者,在近两年的时间里,龙晓凤和西藏班老师们几乎一直与结核病菌作斗争。“那段时间折腾懵了,孩子们生起病来如排山倒海似的,老吓人了。”有年轻老师干几天,就累跑了。
 
  学生大面积感染肺结核后,龙晓凤也在反思:“自己不怕死,但能有几个人能像自己一样?”要从根本上切断传染源,还得在疾控中心专业人士指导下加强卫生防范意识。
 
  她向学校申请,给西藏学生的宿舍安装了紫外线消毒灯,一周消毒一次;还用“非典”时期的土办法,每天在宿舍里熏醋,学生每天领10袋醋熏上,一天不落。
 
  龙晓凤听医生说,结核病感染者的初期症状主要是低烧盗汗,早发现就能早控制。于是,她要求学生每天晚上测体温,有马虎的学生打破了体温计,就再发一支。从2010年至今,龙晓凤至少买了几百支体温计。“相比生病,买醋、消毒灯、体温计的这点钱‘微乎其微’,学生还少遭罪。”
 
  令她欣慰的是,自2012年起,感染结核病的学生几乎没有了。为了让学生不感冒、少生病,一到冬天,龙晓凤就要求学生必须穿衬裤、棉裤、外裤3条裤子,班主任每天检查,防止着凉。
 
  2013年5月,有医生到学校来义诊,学生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排队就诊。细心的龙晓凤发现,看胃病和头疼的队伍特别长。她与医生交谈才知道,学生刚到内地来时,由于过氧,很容易头痛、失眠。于是她请校医院的贾大夫编了一套头部按摩操,让学生在睡前按一按头部6个穴位,帮助睡眠,让她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身体状态投入到学习中。
 
  上课
 
  幼教是一项技能性很强的工作。西藏班的学生文化基础差异较大,怎么给他们安排课程,龙晓凤费了不少心思。“我们对西藏学生的培养,以技能培训为主,减少理论课,文化课侧重汉语口语训练。” 
 
  对西藏班的学生来说,汉语口语是最大的拦路虎。一个叫拉宗的学生,语文课上听写25个词组,没一个写对的。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她终于得了100分。但老师把词组顺序打乱后考她,她又得了零分,原来她全靠死记硬背,并没有真正认识和理解这些词组。
 
  “拉宗学习非常认真,考试考不下来,她自己也有压力。每次开会,她总是缺席。叫人去找她,就会发现她躲在角落里背书。”西藏班学生的懂事让龙晓凤非常心疼。
 
  根据国家规定,教师必须通过汉语口语测试,才能获得教师资格证。龙晓凤与沈阳市语委协商,对西藏班学生适当缩小考试范围,允许她们一年免费多次参加考试。
 
  有学生考几次通不过,有些泄气,提出要找人替考,被龙晓凤痛骂一顿:“只要能报得上名,不管在哪里考,我都会陪你们去,但作弊是绝不允许的。”不过私底下,龙晓凤还是有些高兴:“至少他们懂得动脑筋了,这也是一种进步。”
 
  在专业教学安排上,龙晓凤也曾走过弯路。因为担心学生不懂乐理知识,2010级学生第一年没安排钢琴,而是将80个人分成5组,分别学习古筝、吉他、手风琴、大鼓、扎木聂等乐器。“到第二年开钢琴课,时间太紧,学生得拼命练琴。”
 
  看到孩子们着急的样子,龙晓凤很心疼。2011级学生到校时,她把其他乐器停掉,钢琴课提前到第二学期开。电钢琴室40多台钢琴,全部对西藏班学生开放,让他们随便练。这是汉族班学生所享受不到的优待。
 
  “纯论基本功,3年制的西藏班学生,不比5年制的汉族班学生差。”龙晓凤骄傲地说。
 
  为了帮汉语程度差的学生补课,龙晓凤还组建了一支“小先生队伍”,请班上学习成绩好的同学给他们用藏语进行了二次辅导。“这样一举两得,差学生得到了提升,好学生提前进入了教师角色。”
 
  幼教老师虽然教的是幼儿园小孩,但是唱歌、跳舞、做手工、讲故事,样样都得会。为了锻炼学生上台表演的能力,龙晓凤经常搞活动,变着法儿让学生上台表演。“开始许多学生害羞,不敢上台,后来积极性越来越高,没轮上还挺沮丧的。”龙晓凤说。
 
  通过3年多的接触,龙晓凤摸索到一个与藏族学生打交道的秘诀——公平公正、机会均等。“藏族学生的心特别纯净,就像雪域高原的天一样,容不下脏东西。”
 
  好坏
 
  在龙晓凤的眼里,学生没有好坏之分,如果说有孩子走上了歧途,那家长是第一负责人,其次是学校。
 
  在西藏来的250个孩子中,央宗是极其特殊的一个。“她来的时候,头发短短的,像个小男孩。”龙晓凤对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曾被其他学校开除了好几次的央宗,非常叛逆。因为太过于特立独行,她换过一次班级,还是没人管得了她,学校几乎要把她开除了。
 
  “吃牦牛肉长大的孩子,骨子里有一种野性。”龙晓凤对此很理解。从内心上来说,她喜欢淘气孩子,这样的孩子“聪明、仗义”。
 
  凭着多年做学生工作的直觉,龙晓凤认为,央宗之所以变成这样——遇到事情就像一个刺猬,先把自己保护起来,却在无意中伤害到他人——一定是成长过程中“缺课”了。
 
  龙晓凤通过电话与央宗家长取得了联系,得知央宗1岁时父母离异,自小在奶奶家长大。奶奶极度重男轻女,一直把她当男孩打扮。由于缺少关爱,央宗逐渐形成了乖戾、孤僻的性格。
 
  龙晓凤对央宗说:“什么是好孩子,什么是坏孩子?好孩子做的事情做多了,就是好孩子;坏孩子做的事情做多了,就成了坏孩子。你多做好孩子该做的事,就是一个好孩子。以你的聪明才智,只需要花别人一半的力气,你就是最优秀的。”
 
  从小到大,央宗从未受过这样的肯定。她慢慢改掉了抽烟、喝酒的坏习惯,还留起了长头发,整个人几乎脱胎换骨。第二年暑假回家时,她妈妈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做该做的事,谁不做你都要做;不做不该做的事,谁做你都不做。”这是龙晓凤为孩子们总结的做事准则,几乎每个西藏班的孩子都能脱口而出。对这些在雪域高原上自由自在惯了的孩子,讲复杂的人生哲理,反倒不如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容易接受。
 
  龙晓凤的真心换来了孩子们的贴心。有一次,龙晓凤发现,宿舍前的草坪,被抄近路的孩子踩出了一条小路。她严厉地批评了她们,孩子们看到她生气了,主动要求买种子种草。龙晓凤告诉他们,不用种草,只要把地翻起来,明年又会长草了。孩子们又赶紧找工具翻地。
 
  回忆起这些,龙晓凤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牵挂
 
  2013年5月,第一届西藏班学生圆满完成学业,踏上了返藏的旅程。龙晓凤和几位教师加班加点,将学生的毕业证、教师资格证、派遣证等证件一一办好,将她们的档案材料整理归档并贴上了目录,一切妥帖了,由第二批护送教师带回了西藏。
 
  临别前,孩子们泪眼婆娑,动情地称龙晓凤为“妈妈”,并与她依依惜别。
 
  2013年9月,新一届学生到校。让她欣慰的是,现在的生源越来越好,第一次摸底考试,最低分也有36分,比第一届学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说明,西藏的教育水平在不断提高。”
 
  然而,有一件事依然让她放心不下。根据相关文件规定,西藏班学生毕业返藏后,由西藏自治区教育厅按有关规定充实到西藏各地学前双语教育岗位。但龙晓凤发现,有些学生回去后很长时间,依然没有落实工作。央宗也是到纳木错景区卖了一阵子门票,才安排了幼师工作。
 
  “我分别给教育部和西藏教育厅打过电话,希望他们能尽快处理这件事。但西藏班的招生和分配由不同的部门负责,两者之间可能还需要多一些沟通和协调。”龙晓凤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