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23日 星期四


骑行川藏线:梦想催着你走,但你可能死在路上

2013-08-05 11:17:58   来源:青年报   作者:陈轶珺


  这是一条美丽与凶险共存的路,意外迭出。然而用单车丈量这条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公路却是时下最有范的行为之一,每年引得大批骑行者蜂拥而至。今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保守估计,目前川藏线上的骑行者超过了1万人。 
 
  作为318国道(川藏线是318国道中的一段)的起点,不少骑友从上海出发向这条天路致以最高的敬意。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年纪不超过40岁的青年人,40%以上在出发前没有任何山地骑车的经历。青年报记者采访了多位318国道上曾经的骑行者,他们中有的成功,但大多数折戟而归。作为前人,他们个个告诫那些跃跃欲试的后继者,三思而后行。“这不是玩笑,这是在玩命。” 
 
  为什么是川藏线? 
 
  骑手:倪文渊 
 
  年龄:24 
 
  骑行线路:上海—樟木 
 
  历时:55天 
 
  在不少骑行者口中,谈起川藏线都是一种诗化的句子,骑行川藏线就是理想和青春燃烧的明证。他们期待的是“转弯后未知的风景”和“那份莫名的感动”。他们认为“一路的坎坷是骑行者们成长的催化剂,无论年龄几何,都是一次蜕变的旅途。”这种成长,也许只有亲身走过川藏线的人才能领会。 
 
  我要去这条路的尽头看看 
 
  虽然自行车上的码表已经接近了10000公里,24岁的倪文渊给自己的评价仍是一个骑行“门外汉”,说好听点属于“刚入门”。尽管两年前,大学毕业前夕,他和另外两名队友相互鼓励,全程未搭车、未推车,成功沿318国道骑行5476公里到达拉萨,之后没有停下脚步,最终一路到了仲尼边境,完成了人生不同寻常的一次旅行。 
 
  倪文渊决定去西藏是小时候就计划好的事。出生在朱家角古镇的他,318国道就从家门前过。“小时候我就在想这条路通到哪?我长大后一定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去看一看。”年龄渐长,倪文渊知道了,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地方叫拉萨。“怎么去?”这个问题也在倪文渊脑中萦绕了很久。直到他在网上看到那句话,“开车太快,走路太累,我们骑车。” 
 
  “那时我只能说会骑车,但其实连辆正儿八经的山地自行车都没有,根本就没有户外骑行的经历,但想象到途中的美丽风景,决定必须尝试,哪怕是途中返回。”倪文渊担心,一旦工作,就会开始上下班,千篇一律的日子,应该珍惜自己的规划与目标,按部就班地去尽力实现它。” 
 
  选择从上海一路骑到拉萨,而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飞到成都,从成都出发。倪文渊有自己的打算,“能从头到尾的骑完318,是我能对这条天路表达的最高敬意。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没有任何骑行经验,体能也不好。从上海到成都3000多公里,相对安全,算是上川藏线之前的一种锻炼。” 
 
  与倪文渊有相同计划的骑友不在少数,经过网络的牵线。2011年6月12日,一行6人的骑行队伍,从人民广场的318国道上海0公里路碑处出发,一路向西。 
 
  大多数的日子枯燥而无聊 
 
  倪文渊一路拍下了900多张照片,但只是偶尔的定格。大多数时候他的生活其实很枯燥,白天赶路,晚上入住25~35元/夜的客栈。因为没有洗澡的条件,鼻尖永远充斥着一股酸臭的味道。每天天一亮出发。遇到长途山路时,只能以压缩饼干、大饼、馒头充饥。吃顿榨菜也是奢侈。 
 
  如果说从上海到成都这段路还算康庄大道,那上了川藏线后,倪文渊每天都在经历着煎熬。这种煎熬有身体上的,更多的源自心灵。“耳边听到的只有塌方、高原反应、翻车,甚至是死亡。”当天与倪文渊同时进入川藏线的骑友不下七八十名,出发时,大家相互打气,相互鼓励着说“是男人坚持不推车”。可除了一路同行的几名队友,直到抵达拉萨时,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些人。两年来,倪文渊最想知道的是:“他们都还好吗?他们都平安到家了吗?” 
 
  遭遇变天半途差点命殒 
 
  2011年7月25日,倪文渊这一天的微博是一片空白。一路上靠144个文字向家人报平安的他,那天没有留下一个字。 
 
  “写不动,更多的是不想让父母知道那天的遭遇,他们会急疯的。”那天倪文渊从阿志玛青年旅社出发,翻越剪子湾山、卡子拉山两座山。他面临的是卡子拉山绵长的上坡路。要一直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道路上骑行,最糟糕的是变天了。风雪突然而至。 
 
  “在抵达518道班前,这一路荒无人烟,还时常会遇到拦路抢劫。只能不停地赶路。”倪文渊出发时携带的随身装备很难抵挡卡拉子山的严寒。山上很危险,大雪一盖,根本就看不清楚冰雪下面究竟是积水还是草甸或是沟沟坎坎。一脚骑空了,尸体都找不到。脚越来越痛,风雪越来越大,眼皮也越来越重,精神几乎接近崩溃。近10个小时重复这样蹬车的机械动作,倪文渊已是深深的绝望。“你无从选择,没有退路,不前行只有等死。完全不知道等待着你的未来,到底是终于豁然开朗的518道班那昏黄的灯光,还是一直蹬车直到生命的尽头。” 
 
  “到了”队友的一声呼唤,将倪文渊从缥缈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等他缓过神来,人已经在518道班内。“是两名队友扶着我走下的自行车。”在到达道班后的一段时间,倪文渊的上身依旧保持着那个双手紧握自行车龙头的姿势,“身体冻僵了。” 
 
  坚定的信念清醒的认识 
 
  那晚道班中的所有骑行者没有一个人说话。其实这样的夜在骑上川藏线后,每晚都会在客栈遇到。或是满身泥浆,或是浑身是伤,在经历了几天的疲劳骑行后,骑行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客栈里常常会有人冲着墙壁大喊,“我为什么要走川藏线,在家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受这份罪?”“那时整个人好像都麻木了,不仅是身体,还有思想。店主招呼我们吃饭,就吃饭,吃完沉默坐着,不知该干些什么。”很多时候,大家就是这种状态,“衣服都懒得换,湿乎乎的躺床上就睡。” 
 
  骑行318,什么最重要?有人说是体力,有人说是毅力,有人说是耐力,也有人说是准备,是装备,是团队。这些其实都很重要,是走川藏线的基本条件,却不是最重要的。倪文渊说,最重要的是清醒地认识自身的状况,合理地分配体力和精力,抓紧一切时间休息调整,多吃,多睡,还有就是要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想走就走?不是玩笑是玩命 
 
  他们享受着骑行的畅快,也险些车祸丧命;他们欣赏着惊为天人的美景,也必须面对随时可能发生天灾人祸;他们感受着异地他乡的新鲜感,也时时思想煎熬中和体力透支中苦苦挣扎……梦想催生行走,行走固然美好,但有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死在路上? 
 
  骑手:“小猪” 
 
  年龄:30 
 
  骑行线路:成都—折多山 
 
  历时:4天(因摔车入院) 
 
  出发前我坚信我能扛下来 
 
  嘴角那一道惹眼的伤疤,与眼前那个秀美的女子总是格格不入。试探着询问它的来历,“小猪”扬起嘴角,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深藏遗憾。“这是两年前,那次半途而废的川藏线骑行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 
 
  与很多无知者无畏,凭着一股莽劲,盲目踏上川藏线的骑行菜鸟们不同,“小猪”是知名自行车俱乐部的会员,一个有着多年山地骑行经验的户外自行车爱好者。就像小时候打红白机,一定要杀掉最后那个大BOSS才过瘾。川藏线是每个骑行者心中的那个终极BOSS。“我一定能扛下来”,“小猪”对此深信不疑。 
 
  同样是在2011年7月,小猪与3名队友开始了川藏之行。或许是对于自己的体能过于自信,波尔攻略(著名的骑行攻略)中5天骑完的行程,“小猪”一行人只花了4天。前4天的顺风顺水,让小猪有些掉以轻心,体力的过分透支,为她后来发生的意外埋了隐患。 
 
  半途折戟摔车入院 
 
  折多山,是川藏线上第一个海拔4000米以上的大山。上山前还晴空万里,“小猪”一身短打,穿着塑料洞洞鞋一蹴而就,和队友几乎没有休息,仅仅花了4个小时就登顶了。山顶跟山脚温差已如夏冬的突然更替,更糟糕的是,开始下雨,又冷又湿。小猪换上了随身携带的御寒装备,却独缺一双袜子。对此她至今懊恼,“没有袜子,脚湿漉漉的,穿户外鞋不舒服。”“小猪”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下山,到了山底,再整装也来得及。” 
 
  她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几乎致命。在抵达折多山山脚前,“小猪”突然摔车,一路翻滚,直到一头撞在公路边的路基上。两年以来“小猪”一直在努力回忆摔车的过程,但记忆模糊。“路很好,我的车速也不快,车也没有出现故障。”在她看来,这场车祸有些平白无故。后来骑友们分析高反是直接原因。“因为脚部受凉冻僵了,造成血液循环不畅,脑部供氧不足,突然人失去知觉。” 
 
  “小猪”被送往最近的甘孜州人民医院后,外科诊断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右手手筋断了几根。”医院直接开出了病危通知书,在对小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处理,伤口缝合后。因医院条件技术限制,无法进行手筋接合手术,医院给出处理意见“可以乘坐飞机,转成都。”车祸后,由于头部受到重创,她的智力一度退化到了儿童阶段。“受伤的日子里,恍如梦境,从周围的人口中得知,一度我只会如孩子般呢喃发嗲。”直到摔车后的一个多月,“小猪”突然清醒了,智力、记忆也跟着恢复。 
 
  骑手:俞颖颖 
 
  年龄:35 
 
  骑行线路:成都—雅安历时:2天(因劳累退出) 
 
  我渴望说走就走的冲动 
 
  如果说倪文渊的川藏行是从小的梦想。“小猪”的是一个户外骑行者的终极目标。那俞颖颖与她男友的决定则像一出闹剧,有些莫名其妙。“一生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句话说到了俞颖颖的心里去的话,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于壮士断腕般的冲动。 
 
  去年夏天,性情相投的男友提议骑行川藏线,这让俞颖颖欣喜若狂,因为那是她一直向往的一次旅行。虽然同事、朋友纷纷泼冷水,“还是别去了吧,很多人高原反应受不了!”但俞颖颖跃跃欲试。 
 
  知难而退有时也是强者 
 
  第一天行程中,她就几乎崩溃。那是从成都到雅安的路上,刚爬过一个小小的土坡,海拔只上升了两三百米,俞颖颖就双腿发软、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躺倒在地两次。勉强撑过了第一天,所有的不适在第二天汹涌而至,这时一场车祸现场就在眼前。 
 
  仿佛当头一棒,俞莹莹瞬时感到“生死就在一瞬间,快得来不及疼痛”。只见一辆自行车和一名男子倒在辆货车的下方,周围零零落落地围着几个骑行者。远处一个女子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仰天痛哭,如果不是被人搀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上。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想必是的他的妻子或女友,“我当时想,或许在发生车祸的一瞬间她丈夫把她推开了,可能人们在许多年中都不会再见到她的笑容。”那个女人的哭声直至今日还徘徊在俞颖颖的脑海里。这突然的情况,让她第一次有了伤心和害怕的感觉。“路还有很长很远,但多远是个头啊?我要是死,会死得这么突然吗?我要是死了,会不会有人为我如此伤心欲绝……”坐在川藏线的路边,俞颖颖晕晕乎乎,耳边全是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担心着她以后可能面对的人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来,对着男友毅然说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家,立刻,马上。” 
 
  虽然半途而归,但俞颖颖却不认为自己是失败者,知难而退有时也是强者。“旅行没什么牛逼不牛逼,获得经历和快乐就好。我试过了,也努力过了。在于我,我已经征服了川藏线,未必要追求最后的抵达。” 
 
  行家的话:勿无聊跟风 
 
  行走川藏路,近来在骑友中间流行的“冲动上路”类型的心灵鸡汤是值得警惕的,绝景总在风险处,很多人,往往只想到了美景这一点,而不重视风险性。所以“说走就走,走了再说”“顺其自然,路上慢慢摸索”,于是有人身着牛仔裤就出发,有人前一天辞职,后一天上路。当小清新沦为了没有准备的“冒险”,那文艺范也就变成了一种随时存在的安全隐患。 
 
  骑手:“麦哥” 
 
  八次骑行进藏 
 
  如今已不愿再走318国道 
 
  骑行过所有的进藏线路,今年已经第八次进藏的“麦哥”,在骑行者中早已是专家中的翘楚。因为过分热闹,如今他和骑友们已经不愿从318国道进藏,“那不是在骑行,而是在赶集。” 
 
  “麦哥”无比怀念10年前的川藏线。“骑行川藏线从2004年就开始出现,当时人不多,真正火起来也不过四五年的时间,有三个原因造成川藏线骑友扎堆,一是2006年《国家地理》杂志把它评为最美景观大道;二是电影《转山》对年轻人的影响;还有,就是有些媒体的过分推波助澜。” 
 
  聊着川藏线,“麦哥”的眼神有些没落。“道路两边建了很多骑行驿站,和10年前的景象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每年一到暑假,318国道就会变得异常繁忙,从这里进藏最多的就是大学生,不少人把骑行过川藏线当作是一种炫耀的资本。而且骑行者中不少人素质很低,垃圾随手乱扔,说是看风景,自己却做着破坏风景的事。”麦哥越说越愤恨,“有些人随手涂鸦,把脏话写上或喷到路牌、路标或者是村名牌匾上,以此突出自己的‘个性’,劝也不听;骑行者之间,互相攀比骑行难度和里程,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更有甚者,还会干些顺手牵羊的事情,偷拿别人财物。” 
 
  虽然嘴里不齿很多骑行者的无道行为,但作为一个过来人,麦哥还是为他们的安危担忧。“今年据我估计,一个暑假从那里走的人就会超过10000人,相当于每天都有几百号人进藏。这其中有不少是新手,并没有太多的骑行经验,真正能骑完全程的不到20%。” 
 
  无准备的冲动骑行为安全带来极大隐患。麦哥警告很多跃跃欲试的骑友,虽然这两年川藏线上陆续开出了不少客栈,但依旧僧多粥少,甚至一床难求。由于骑行者过多,很多骑行者只能在客栈内外打起地铺。休息不好,人长时间处在疲劳状态中,危险就会接种而知。泥石流、塌方、落石是常有的事,高原反应,是必须面对的另一个难题,此外还要避免摔车、藏狗等各种意外情况。“要不要贸然前行,好好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