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语境下的《格萨尔》史诗传统及其多重保护实践

　　诺布旺丹

　　摘要：

　　格萨尔是关于藏族古代英雄格萨尔神圣业绩的宏大叙事，是人类口头艺术的杰出代表，和藏族母语文化、传统知识、民间习俗、宗教信仰和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也是藏族传统文化原创活力的灵感源泉。它已被列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自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国政府对这一弥足珍贵的文化传统开展了大规模的普查，搜集和抢救工作，尤其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降，对于格萨尔的传承和保护方面进行了进一步的探索，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逐渐形成了以民间为基础，学界为智库，政府为后盾的多重保护模式，这一中国式的“文化保护模式”在格萨尔的传承和保护方面得了巨大的成功，作为一种成功经验和案例，已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列入人类非遗代表作的“优秀保护实践名册”，以便为人类非遗保护和实践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关键词：格萨尔  口头传统  挑战  多重保护　

　　一、格萨尔的社会文化价值

　　《格萨尔》是关于藏族古代英雄格萨尔神圣业绩的宏大叙事，是人类口头艺术的杰出代表和藏族母语文化、传统知识、民间习俗、宗教信仰和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也是藏族传统文化原创活力的灵感源泉。除藏族之外目前它还流传在我国的蒙古族、土族、裕固族等其他民族中，而且在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不丹、锡金、外蒙古、俄罗斯的布里亚特、卡尔梅克共和国等周边地区和国家也有流传。因此，它也是中国族群文化多样性和人类文化创造力的生动见证。

　　作为藏族口头传统集大成的《格萨尔》，附着了藏族文化诸多的个性和品质。它主要有如下几个特点：一、它是世界上篇幅最长的英雄史诗，据不完全统计它共有一百多万诗行，两千多万字，比世界五大史诗的总和还要长。二、它是至今仍以活形态传承的宏大叙事传统，目前能够吟诵十六万诗行80万字以上的艺人还有160多位，他们多数都是目不识丁却无师自通的天才艺人；三、格萨尔史诗是在世界史诗中传承类型最为丰富的口头传统，有神授、圆光、掘藏、顿悟、智态化等，这些传承类型均为格萨尔史诗所独有。

　　格萨尔史诗是“表现全民族的原始精神”或“一种民族精神标本的展览馆”，艺人的表演所展示的是这座展览馆中每件精美绝伦的文物，它们至今对蒙藏等民族的生产生活、宗教信仰等发生着重要的影响。它们不但具有表达民族情感的作用，也具有一定民族文化认同、审美意识的功效，同时还有传承民族文化、维系民族精神纽带的作用，这些功能归纳起来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 娱乐功能：藏族有句谚语：“岭国（泛指藏族）每人嘴里都有一部

　　格萨尔”，说明了格萨尔流传之广泛和受藏族群众喜爱的程度。说唱艺人是格萨尔史诗的载体和传承者。在交通闭塞的传统的高原牧区，民间说唱艺术是牧民重要的娱乐形式。

　　(二) 传授知识、再现历史的功能：格萨尔史诗反映了古代藏族部落社会发展的历史，和青藏高原从分散走向统一的历史进程。通过艺人的演唱使人们了解藏民族发展的主要历史脉络、历史事件及其社会的基本结构，以及古代藏民族社会生活、生产劳动经验、宗教信仰、民族交流、道德观念、民俗民风等。

　　(三) 信仰功能：在格萨尔流传地区人们往往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岭国大王格萨尔那里，还常常自称是“岭国某某人的化身或转世”。格萨尔是该部落的保护神，敬拜格萨尔是他们世代不变的信仰。崇拜又导致了英雄业绩的神化。对于目不识丁的牧区人来说，艺人所演述的格萨尔故事既与自己的生产生活、部落家族息息相关，他们的演述会带给良民吉祥和富庶。他们深信，格萨尔确确实实曾经生活在自己脚下的这块土地上，现在，格萨尔虽然不在人世，但他和他将士们的英灵仍活在世间，与自己部落和民族同在。因此，人们把艺人的演唱视为神圣而庄严的活动，在说唱前要煨桑，用酒祭祀英灵，在演唱中，他们既可以聆听艺人的演唱、可以目睹艺人的舞蹈、格萨尔唐卡以及供奉的格萨尔及其爱妃珠姆和三十员大将的塑像或画像，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用心灵感触格萨尔的护佑。因此，他们深信供奉格萨尔可以消灾赐福。许多人甚至觉得，遇到灾难时，唱上几段格萨尔的征战诗篇，即可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而在喜庆的日子里，说唱《格萨尔》中的各类赞词，不仅增添欢乐的气氛，还会招财纳福，护佑吉祥。在藏区各地有许多格萨尔庙，其中供奉有英雄格萨尔的雕塑或唐卡，成为人们膜拜的特定场所。

　　(四) 道德教化的功能：艺人给他们演述的不单单是一段故事、一场战争的经过，而是一种精神，它鼓励人们去追求真善美的东西，并相信一切丑恶的势力终将被消灭。歌颂抑强扶弱、除暴安良、造福百姓的英雄气概。倡导正义、公正、善良、智慧的社会伦理思想。

　　(五) 文化和生态环境的保护功能：作为信仰灵魂观念的藏蒙等民族，为了怀念英雄的丰功伟业、记忆他们的生前业绩、让它们和大自然一起流芳百世，产生了许多风物遗迹传说，从冈底斯山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从藏北草原到内蒙高原、无不处处见到纪念英雄的风物遗迹、传说。譬如：在藏族史诗《格萨尔》史诗中，格萨尔大王的灵魂永远驻守在巍峨的阿尼玛沁雪山；在黄河源头有三个湖——嘉人湖、鄂人湖、卓人湖，分别被认为是格萨尔史诗中嘉洛、鄂洛、卓洛等三大岭国部落的寄魂湖。人们坚信，这三大部落——黄河源头的藏族原始先民，他们的“灵魂”既然“留守”在河源地区的三大湖泊，只要湖泊不干枯，他们就永远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反之，一旦湖水干枯，这些部落也将不复存在。因此，千百年来，生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精心呵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凡与格萨尔故事有关的自然环境，人们自觉地加以保护，那里的生态依然保存完好。

　　(六) 文化的创造和灵感功能：格萨尔在其千年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仅是与异族间交流的主要文化形式，藏蒙土等民族通过这部史诗得到了文化和思想的交流和沟通，同时它立足西藏的神话、故事、民歌、谚语等民间文化的土壤，又为藏族的音乐、绘画、藏戏、舞蹈等民间文化的发展起到了作用，成为西藏当代文化赖以创新的灵感源泉。

　　1.舞蹈 在藏区许多寺庙，将格萨尔中重要的篇章改编成宗教舞蹈“羌木”（‘CHAM），用以教化信徒，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逢正月十五或四月十五，雪顿节等大的节庆期间向信徒表演，这种传统已历经数百年。另外，在藏区，有很多以格萨尔命名的剧团，如：果洛民间马背格萨尔藏戏团、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格萨尔》藏剧团、四川色达县《格萨尔》藏戏团等。人们越来越多地从格萨尔这部史诗中收获着艺术智慧的闪光。

　　2.绘画：用唐卡形式表现格萨尔的传统在藏区和蒙古地区由来已久，但多为单幅唐卡，且以纯佛教的绘画技巧绘制的，这种传统在人物和情节的再现方面有一定的限制和缺憾，缺乏灵活性。2003年，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启动了格萨尔王千幅唐卡绘制工程，已经绘制1400多幅格萨尔王唐卡，这套系列唐卡用藏族传统的嘎玛嘎直技法将藏族格萨尔史诗的内容用绘画艺术完整展现在世人面前，为藏族格萨尔唐卡艺术开创了新纪元。

　　3.音乐:格萨尔是当今西藏音乐创造中的热门主题，已经创作的格萨尔曲目有数十首，其中《格萨尔》等部分歌曲业已成为藏区家喻户晓的流行曲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弹唱音乐，它是当今藏区受老百姓喜爱的一种新兴的弹拨乐。用一种古老的藏族乐器-扎年或印度曼陀铃等乐器弹唱藏族民歌的艺术形式，所演唱曲目多系新创作。近年来，在甘南玛曲县欧拉乡美丽的扎西草原每年都要举行黄河首曲格萨尔文化旅游节，其间，上千名来自民间的新老弹唱歌手，进行萨尔弹唱表演，同时还举行民俗服饰及千人锅庄舞表演。场面蔚为壮观，创造了藏族多人弹唱的新记录。

　　由于《格萨尔》在人类集体记忆、文化创造力和传承力方面的特殊意义，以及它所包含的原始文化基因对人类原初文明生命力的延续所具有的价值，于2006年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2009年被列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在对中国提名的申报“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格萨尔》史诗的评介意见中做如下结论：

　　中国西北部的藏族、蒙古族和土族社区中共同流传的《格萨尔》故事， 由　　　　　　　　  　一代代艺人杰出的口头艺术才华以韵散兼行的方式用串珠结构讲述着

　　格萨尔王为救护生灵而投身下界，率领岭国人民降伏妖魔、抑强扶弱、　 完成人间使命后返回天国的英雄故事。在藏族地区，史诗艺人辅以服饰、　道具（例如帽子和铜镜等）说唱。蒙古族史诗艺人则多是师徒相传，演　 唱时多使用马头琴或四胡伴奏，融汇了好来宝及本子故事的说书风格。　 史诗的演唱伴随着诸如烟祭、默想、入神等独特的仪式实践植入社区的　 宗教和日常生活中，如在诞生礼上演唱格萨尔王从天国降生的段落。众　 多的神话、传说、歌谣、谚语等不仅作为传统的一份子成为乡村社区的　 娱乐方式，而且对听众起着传授历史、宗教、习俗、道德和科学的作用。　格萨尔唐卡和藏戏等的产生和发展，又不断强化着人们尤其是年轻一代　　　　　　　　　　　　  　的文化认同与历史连续感。

　　《格萨尔》从一种民族民间文化变为全人类非文化遗产，经历了漫长的历程。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他的《美学》这部巨著中，居然公开宣称“中国没有史诗”。就在黑格尔断言100年后，一位法国的女旅行家，独自横跨欧亚大陆，穿越青藏高原来到中国康区，即今天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俄支等地考察，发现了《格萨尔王传》，带回到法国整理。于1931年在法国巴黎出版了她的《岭超人格萨尔的一生》，格萨尔这部史诗才在欧洲引起了学者的广泛关注。

　　2001年10月17日在巴黎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1届大会上，与会的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一致通过决议，将大作家雨果诞辰200周年，达芬奇诞辰550周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建城300周年 ，我国的《格萨尔》史诗创作一千周年等全世界47个项目列为2002年-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参与的周年纪念名单。《格萨尔》是我国列入该名单的唯一项目。为了积极配合这一文化盛事，在北京、西藏、青海、甘肃、四川等地举行了丰富多彩的纪念活动。作为千年纪念活动的序幕，2002年7月18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隆重的纪念大会。2009年，《格萨尔》被列为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便标志着格萨尔的社会文化价值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和重视。